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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冰糖葫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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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姑娘生得美艷動人,眉梢眼尾都漾著風情萬種,又偏偏穿著莓紅色的衫子,罩著蛋殼黃的輕紗,領口裹得嚴嚴實實,連半點遐想都不肯透露,頰旁攏著瀑布一般的散發,比大家閨秀還嚴實幾分,眉眼流動間卻分明是欲拒還迎。

段雲棟喝酒上了頭,反應比平時慢了幾拍,癡傻地盯著那姑娘蓮布輕移,只不過幾個呼吸間就到了他身旁,軟弱無骨似的就要往他懷裏倒。

在觸到姑娘的鬢發時,段雲棟像被驚醒一般跳了起來,大著舌頭道:“你你你,你是誰?”

“官人真有意思,不是您召了小女來嗎?”姑娘瞧見他臉上和脖子上的傷口,從衣兜裏取了帕子輕輕擦拭,指甲不經意劃過段雲棟的脖頸,引起一陣機靈,“小女自知來遲,應該罰酒一杯……”

“誒!”沒等姑娘倒酒,同伴垂涎美色,就把姑娘摟緊了自己懷裏,“小美人,哥哥餵你喝酒可好?”

“哎呀,討厭……”

醉酒後的段雲棟雖然意識不清醒,卻也沒傻,往同伴身上擲了杯,十日醉灑了一地:“……滾,我的東西你也敢碰,你,你算什麽東西!我可是段家少爺!”

“你!”

同伴吃癟,礙於身份,只好咽了這口氣,順了段雲棟的錢袋摔門而走。

段雲棟搖搖晃晃地起身,捏住姑娘的下巴,調笑道:“美人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姑娘嬌羞地往他身上一蹭,柔聲道:“小女閨名彤衣。”

“彤衣?好名字!”段雲棟捏著她的下巴往上擡,大笑幾聲,摟著姑娘的腰就要往床上倒去。

面前的姑娘眼神嬌而不媚,眸子多情迷離,又不都是風塵氣,似乎還能瞧出些許野性來。

段雲棟撫著她的發,指尖卻是顫抖著。十日醉麻醉了他的神經,讓他從這名叫彤衣的姑娘身上瞧出了雲眠的影子來。他睜大了眼睛,意識裏清楚雲眠是狐,而眼前人是人,但總感覺有相似之處,就像……在多年那個雨夜,窩在他懷裏睡覺的狐貍蹬了他一腳,面前的姑娘看似溫順,迎合他的手裏藏著一把刀一樣。

一覺醒來,段雲棟把酒前的一切忘得幹幹凈凈,連身旁的女人都沒了印象,迷茫了半天,才依稀記起女人叫什麽綠衣還是花衣。

“官人,小女從小寄人籬下,被義父指使流落煙花之地,幸讀過詩書幾句,從未見過有官人如此仁善之人,彤衣願跟隨官人……”

“小女所求不多,只望官人能許一處容身之所……”

彤衣楚楚可憐地望向段雲棟,眸子裏淚花閃閃,段雲棟最見不得女子這樣,吻在她的眼下淚珠。

“好,你就跟了我。”

“大夫人,聽說小少爺最近在外養了一個姑娘,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銀子,咱們今年府上鋪子虧了不少,又在大少爺成親時置辦了彩禮,怕……”

“你怕什麽。”高位上的女人指甲尖尖,不急不慢地捏起一塊糕點往嘴裏送,“我看在當年他父親面上,也算是盡心盡力地把他當自己的孩子,初夏臘月,噓寒問暖,未短衣食,誰料他能變成今天的樣子,錯可不在我。”

“哪能怪您啊,大夫人,您費盡心思收下了這個逃生子,一人之力擺平族裏的流言,瞞著他當年的真相,多年來仁至義盡……”

女人已經老了,法令紋深深刻在臉上,眼睛裏的精明卻未減半分,她道:“莫擔心,段家還有子弈呢,這孩子待人做事向來赤誠,又有蕓娘輔助,一點點盈虧算什麽。”

末了,她又嘆口氣,半是埋怨半是誇獎:“這傻小子眼神不好,看什麽都不行,當年不是還把狐貍瞧成犬了嗎?找媳婦倒是一眼就準。”

“也不知道是隨了誰……”

門口有腳步聲,有遠及近,而立之年的段子弈玉樹臨風,攙扶著笑容明媚的蕓娘緩緩走來。

段子弈快速跑到段大夫人身旁,摟著她的肩膀故作神秘道:“娘,娘,我要告訴你個好消息,你快猜一猜。”

“哎呀我老人家,不懂你們的玩意兒,快說說……”段大夫人摸著他的頭,眼睛餘光一掃撫著小腹看著他們微笑的蕓娘,心中早已明白了幾分。

段子弈興高采烈地搖晃著段大夫人的肩膀,說:“娘,你要當奶奶啦!蕓娘今早吃不下飯,請了郎中來瞧,說是有喜了!”

“好,好!娘就要抱上乖孫了!”段大夫人嬌嗔地一推段子弈,“你看看你,媳婦有喜了還讓她站那,還不趕緊搬個椅子過來!”

“我這就去!”

段子弈傻樂著去搬椅子了,原地只留下蕓娘與段大夫人。

“蕓娘啊,你就安心養胎,要是院裏缺了什麽用度,盡管來提,子弈粗心,又不會照顧人,成日裏就知道抱著貓,怕是不會註意到這些的,你有什麽不滿也別往心裏去。”

蕓娘低頭柔聲道:“多謝娘。”

段子弈搬了椅子回來,隨口問道:“雲棟的年紀也不小了吧,也該是成親的時候了吧……對了,我前些日子碰見學堂的先生,跟我告狀他好長日子都不來了,還與流氓地痞為伍,娘,這怎麽辦啊?”

“兒孫自有兒孫福,我老了,管不了那麽多。”段大夫人神色不改,積極地招呼管家,“快去廚房裏吩咐煮碗烏雞湯,給我兒媳好好補補身子!”

祁晴在汝陽入睡的第一夜,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安穩,反而有各種各樣的夢境交錯,有的熟悉,有的陌生。

明明作為重陽派第一次入世的小師妹,她卻對汝陽城有一股熟悉感,無論是沿街邊販賣的煎三鮮,還是段府前的小巷,仿佛曾經來過一般。

謝一斐在客棧裏要了一間上房,指定了要與祁晴同睡,美名其曰到了談條件的時候了,祁晴就是傻樂也知道她腦瓜裏沒什麽好東西,又不願意與師兄們擠在大通鋪了,半推半就地接受了。

客棧裏的被褥帶著粗糙的質感,混著潮濕的氣息,跟重陽派裏充滿陽光味道的床鋪完全不一樣,陌生的環境,祁晴輾轉反側,就是睡不著,她身旁的謝一斐一如既往地去會周公了,徒留她一人幹盯著天花板發呆。

白天那男子為何揪著她的吊墜不放?祁晴還是想不明白,她仔細回憶了一下,印象裏的蛇似乎沒有提到過,謝一斐也沒有,話本裏曾寫過玉公子銜玉而生,一生錦繡富貴,這吊墜來源蹊蹺,說不定就是隨她而生,難不成……難不成她就是傳說中的命定之人?

祁晴心滿意足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,在長一聲,短一聲的打更聲裏漸漸沈入夢鄉。

她夢見自己還是一只小狐貍,在青山三十九座的草地上歡快地打滾,飛撲去捉誤入的蝴蝶,蛇吐著紅信,從她身側緩緩游開,傳音入耳:“……呵,還真像只狐貍。”

畫面一轉,她躺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木板床上,身旁有流著哈喇子的嬰兒在爬來爬去,她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,有一只手在身上輕柔地梳著皮毛,不知道是誰,或許是謝一斐?

夢境的最後,是滿眼的血紅,她感覺自己似乎是飛在空中,面前的青山綿延,峰谷跌宕都染了血,有數不清的哀嚎哭叫聲此起彼伏,有很多人呼喚著她,祁晴卻聽不真切,仿佛有一雙巨手抓住了她的靈魂,強行與肉體撕裂開來,耳朵裏轟轟作響。無法言喻的劇痛從指尖蔓延到心臟,像無數把利劍從表皮刺往最深處,要把她整個人撕開,卻又動作緩慢,重覆進行,無休止的折磨。她嗆著一口氣,喉嚨啞得發不出任何聲音,哀鳴都被禁錮在肚子裏,奄奄一息之時,感覺鮮血流過皮膚的軌跡都如同針紮一般疼癢難耐,然後,一把無形的巨劍猛然砍向她的眉心,意識瞬間消弭。

祁晴終於醒了過來,滿身大汗,不住地驚喘。她的手指顫抖地撫著還不停戰栗的皮膚,完好如初,可是痛感還稀存在上面。

謝一斐被她吵醒,迷迷糊糊地支著頭側躺,黑發在床上散成瀑布,反射出盈盈月光。

“做噩夢了?”

祁晴胡亂點著頭,擦了一把汗濕的額頭,默默縮進了被子裏。

謝一斐看著對方裹著被子蜷縮成一個球,嘆了口氣,將人摟進懷裏:“只是噩夢而已,沒事,睡一覺就沒事了。”

“……不一樣。”祁晴從被窩裏露出一雙眼睛,睫毛上還有汗珠撲顫,“不一樣,那個夢……太真實了。”

……就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。

“那你夢到了什麽?”

“我夢到,我渾身就像著了火一樣,疼得說不出話來……反正,就是疼。”

“都過去了。”謝一斐把她的頭往自己胸口摁,也不嫌棄她一身的汗味,“說不定是你妖魔鬼怪的話本看多了,才會成日裏胡思亂想,就像上次那本《金鳳鴛鴦再傳》。”

祁晴眼珠子一轉:“我就說,上次那本書才看了個開頭,怎麽莫名其妙地被你沒收了?原來你就是為了背著我偷偷看完整本書!你太過分了!”

“那哪叫偷偷,我光明正大,順便看看,然後放角落裏了。”

“你說後面有妖魔鬼怪,快說說嘛。”

謝一斐點點頭,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唇。

“誒你不是睡前才……”

祁晴前腳還陷在噩夢中,後腳就暴露了本性,大大咧咧地把噩夢往腦後一扔,在黑夜裏悄悄紅了臉。

“……上回說到,李生與陳姑娘私會,被尚書家的小姐發覺,暗自遣家丁前來一探究竟。”

“尚書家小姐年方二八,姿色頗優,小名嬌娥,善音韻,自是瞧不起陳姑娘身上的窮酸讀書氣,與惡婆婆通氣,誓要把陳姑娘趕出京城。”

“陳姑娘抱著繈褓裏的添兒,孤苦伶仃,身上的首飾早已換了錢財,卻仍不足以支撐她去投奔親戚,她又累又餓,幾乎要癱倒在路邊,路人卻紛紛繞道而行。李生聽聞風聲,趕馬出城救陳姑娘,卻被惡婆婆阻攔,鎖在了家中看管……”

聽到此處,祁晴激動地抓住謝一斐的手臂,急切地問:“然後呢?陳姑娘沒事吧,李生到底會不會救她?”

謝一斐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,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唇。

祁晴:“……”

我真是瞎了眼以為她會和剛才那會兒一樣,是個安慰人的正人君子。

祁晴都不敢正眼瞧謝一斐了,拉著她的衣袖催促:“現在可以了吧,你快講!別吊著我!”

謝一斐看著眼前人低垂著眼,動作語氣的嬌羞卻完全不自知,還以為可以蒙混過關,眸子一暗:“……我現在不想講了。”

“什麽?!謝一斐,你別收了錢還不認人,你個奸商!”

寂靜的夜裏祁晴的大嗓門異常響亮,謝一斐頭疼地揉揉耳朵,不禁莞爾:“錢?我可沒收到。”

她的指尖觸到祁晴脖子上那顆有體溫的雲紋吊墜,一想到白天那個不識好歹的登徒子也碰過,就心煩意亂地很,隨手扯掉往床下一丟,然後指尖探入衣間的空隙。

祁晴被她的翻臉不認人震驚到了,一把揮開她的手:“你幹什麽!說好的講故事呢?”

“我在講啊,只不過換了個故事。”謝一斐慢條斯理地挑開衣帶,指尖深陷身下人的發根,然後極其輕柔地往上捋,動作暧昧又色情,仿佛指甲撓在掌心一般使人難耐,“……而且我還想實踐一下。”

祁晴翻遍了記憶也不知道哪本話本有類似的劇情,傻乎乎地問:“哪本啊,我怎麽感覺沒看過?”

“你當然沒看過,所以我要帶你一起看。”

耳畔的呢喃是繾綣又纏綿的,耳垂迅速紅腫充血,濕潤的,還印有淡淡的齒痕,祁晴的眼神迷茫了起來,連呼吸都有些沈重,她努力找回意識:“……不對,我感覺我,沒有看過這麽奇怪的劇情……那本書,到底叫什麽……”

“《金瓶梅》。”

“誒,祁晴,你昨晚睡得好嗎?”

他們一大早就出發了,紀明澤還在路邊給祁晴買了跟冰糖葫蘆。

祁晴揉著眼睛,對著香甜誘人的冰糖葫蘆打了個哈欠:“……還好吧,就是你大師姐老纏著我講故事。你呢?”

紀明澤:“……”

紀明澤隨手從官道折了一支柳,遞給祁晴:“我覺得不行,我對著不知道哪位師兄的臭腳丫子睡了半宿,差點以為我鼻子失靈了,還好一出門就碰上了小吃攤。”

祁晴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邊上,舔了一口冰糖葫蘆,只是普普通通的糖漿味,瞬間失去了興趣,把冰糖葫蘆還給紀明澤:“不吃,不好吃。”

“哎呀,你就咬一口嘛。”

門牙咬碎了片狀的糖漿,甜味散去,裏面紅艷艷的果子咬一口,酸味瞬間占據了所有味覺,酸得祁晴僵住了臉,然後馬上皺成一團,幾乎要掉下淚來,連忙吐掉了嘴裏的山楂,灌了幾口水才恢覆過來,氣呼呼地丟給紀明澤。

“……你擺明了要酸死我是不是?你自己吃!”

紀明澤吹著口哨,把被啃了一口的冰糖葫蘆遞給了馬車裏的謝一斐:“我也不吃,會有人吃的。”

馬車裏端坐如磐石的謝一斐在冰糖葫蘆缺口處仔細舔了一下,對著伸進腦袋來圍觀的祁晴說道:“嗯,甜的。”

祁晴一臉莫名其妙,轉過去不看她,嘴裏嘟囔著:“……不跟你們這些話裏有話的人傷腦筋……”

汝陽城外的官道上,幾輛馬車有條不紊地排列成直線,逐漸駛向遠方,驚起道路兩旁的鳥長嚦,為首的馬車邊上,穿著淡茜紅裙子的少女,搖著柳條,身影慢慢縮小在天際,而天際,正有雲。

青峰巧弄雲,千山驚飛鳥。

此時的平順城比平日裏都熱鬧,車水馬龍,人頭攢動,即使在這名不經傳的小地方,現在隨便揪出一個人不是金丹,就是元嬰,再不濟,跟隨的道童都是築基初期。真可謂築基不如狗,金丹滿地走。

修士大會的主辦門派是近千年來如日中天的蓬山派,已經出了不少渡劫成仙的青年才俊,是當仁不讓的仙家之首。蓬山派的師祖據說是個根骨清奇的大文盲,大字不識,為了撐門面,專門請了讀書先生題聯“浮生酒浪疊,蓬山千萬重”,取“蓬山”二字為派名,但是到了如今一代,蓬山派有幸招攬了一位天資卓越的大才子燕恭雲,出口成章,倚馬可待,更是他人口中十天煉氣,一年築基,三十年金丹的天才。

燕恭雲相貌生得好,濃眉大眼,眼裏總是含著笑。他舉止大方,進退有度,天生貴氣縈繞,來源於他出生王公貴族家的母親教養得體,也源於他飽讀詩書。於是他常受女修士偏愛與仰慕,奈何公子一心求仙,對來者殷勤視若無睹,也是修仙界一大傳奇。

燕恭雲指尖一點靈氣點亮了桌前的長明燈,桌上的卷軸乘風一般飄到他的眼前,便用意念操著筆在空中點畫。

“流雲門……今日抵達。”

“麒山府……今日抵達。”

“明鄞仙居……今日抵達。”

“重陽派……未到……”

“重陽派?”燕恭雲翻來覆去地念叨了幾遍,恍然大悟,“噢,這不是那個留存了上古仙器的門派嗎?好像叫什麽,叫什麽九星刺來著……可惜重陽派沒落了,不然我也能在有生之年瞧上一眼庭風君用過的仙器啊……”

“哎呀,真是可惜,這種小門小派,也不知道能有幾個築基……”

燕恭雲仰躺在床上,立馬有茶壺飄來為他倒水,送到嘴中,門窗自動關上。

“唉,這一代裏我老是做第一,也不太好吧……”燕恭雲翻了個身,“我也想體驗一下不是成功的感覺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祁晴:你,你不能對我這麽過分,就算是實踐也不行!

紀明澤:誒,有奸情!

謝一斐:……咳咳,那是學習,紀明澤,怎麽,你也想半夜起來練劍?

紀明澤瘋狂搖頭:不不不,我不想練劍嗚嗚嗚……

燕恭雲:練劍?噢呵呵呵呵有沒有小夥伴跟我比試一下劍法的,做不敗之人的感覺太難受了,誒,這位修士,我看你骨骼清奇,不如與我比鬥兩招……

紀明澤:……不好意思打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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